为一个决定，一个目的地，一场比赛，一张门票，看一群人和一个人，4个月漫长准备。

之后的日子，如同被塞进时空穿梭机，扭头已置身热那亚，恍然如梦。

热那亚的海景，和蔚蓝海岸大相径庭。

哥伦布的故乡，不缺工业、商业、航海业、运输业，唯独没有旅游业。

旧港的景致，和老城区一样，不加修饰，真实随意。

周日正午，当我咽下最后一口Pizza，伴着热热的海风从饭桌上站起来，摇摇晃晃走向地铁站，五脏六腑都在激烈翻腾。紧张、激动、焦虑、兴奋、极端害怕。《Ultra》摇曳暴动的景象留下太深的烙印，那一刻，掂量着自己投下的赌注，是否太大太奢侈，以至陪上性命？

阳光催人醉，总督府长长的投影里，渐渐抚平心绪——现世安好，祥和宁静。法拉利广场喷泉晶莹依旧，映出一身桑普海蓝的小伙子，和女友笑靥如花，久久没有离去之意。看表，开赛进入倒计2小时。
 
问路，又是问路，传说中的14路车，但丁街，终于没能出现。

临时启用Plan B，穿行于陌生街道，司机中途离奇弃车而去，众人稳若泰山，我却如坐针毡……沿途看蓝衣蓝帽蓝围巾星星点点，直到汇入Brignole公交枢纽总站。

N天以来，我反复思考所谓“低调”，暂时摒弃了鲜红的手机屏保，搭配得紫衣蓝牛仔裤出门，对比四面八方从头到脚很蓝很桑普的男女老少，显然不突兀，一点也不。

在站台上百无聊赖四处乱走，人群突然骚动。抬头见一旅游大巴，投去不经意的两瞥，想看哪国旅行团选景如此没创意——贴着褐色玻璃，清晰透出一张脸，大眼睛——小曼奇尼！然后帕努奇，然后那些谁谁谁。

……！！！！！！

时间在那一刻停止。瞬间大脑失去知觉。

周围已骂骂咧咧竖起中指一片，我才如梦方醒。

大巴停在50米开外，十字路口红灯刺眼。我从站台这头追到那头，许久才想起掏出相机。

车缓缓开动，模糊的影子晃了晃，什么也看不清。

都怪阳光太强烈！

我想跳想笑想挥手想追上前去拍着窗子大叫“Daje Ragazzi！！！”

可一切都晚了。脑子里蹦出两个字“低调”，极端不合时宜。

突然好想哭！

随大流上车，看着听着，缄默不语，却一眼望见身后乘客黑毛衣下庞贝红的衣领，亲切之余不禁哑然——“低调”，从罗马到热那亚，放之四海皆准则。

这是一对年轻的父子，轻声细语，言谈间屡屡向我回望。都是自家人，会不会产生心灵感应？

随大流下车。那对父子远远避开人群，独自前行。

半干涸的沟渠，野草丛生，桥那边砖红色的庞然大物，便是费拉里斯。

继续走着，陷入蓝白色海洋。面对主场洪流，孤身一人，单薄而无助。

一路却看见满眼跳跃的99号，还有9号——小卡的身影，飞机的身影，原来无处不在！开心地想着，勇气倍增。

过安检，习惯性盘查证件，保安搭讪的理由很拙劣：“你的水瓶真漂亮！告诉我哪里买得到？”

“中国。”我拧下统一绿茶的瓶盖塞进他手中，抢回护照自顾自离开。

Ferraris, I am in, finally!

找到座位，环视球场，兴奋而新奇，却不激动，不景仰。

同样绿茵场，这里可不比奥林匹克至高无上。

熟悉的歌声，整齐的号子，少不了标语、队旗和庞贝红——远道而来的客场球迷，就在看台正前方。至少提前1小时入场造势，是每个罗马球迷天经地义的使命；热那亚城的球迷，却更习惯在围栏外、酒吧间三五成群，打发赛前时光。

显然，数小时旅途劳顿并未削弱客场球迷蓬勃的战斗力，一串歌声嘘声号子声，先发制人。桑普这边看台空空荡荡，回应寥寥，你来我往几个回合，寡不敌众，主场不见开火就败下阵来。

现场广播DJ见势不妙，迅速插播广告，两块大屏幕齐齐闪烁着，喇叭里音乐声响彻云霄……罗马球迷虽不依不饶，也奈何不了。

球场渐渐风平浪静，球迷们悉数入场。只剩空洞的广告声，抑扬顿挫，颇有些嘲讽的味道！

赛前训练开始，罗马球员一一登场。积蓄良久的客场看台掌声雷动，我左边几排人也突然欢呼四起——原来这里是混合看台。不假思索拎起包，跑向左边找个空位坐下，跟随组织，感觉真好！

一个传球，一次射门，每回合训练，每次折返跑，罗马球迷从不吝惜欢呼与掌声，球员也互动着，鼓掌、招手、微笑，如此近的距离，他们举手投足尽收眼底。

对比奥林匹克宽宽的跑道，浩瀚的八万人看台，坐在高高的顶棚旁“欲穷千里目”的感觉，这一刻，我着实羡慕起费拉里斯，浓缩得小而精悍……

十几分钟过去，伴着主场球迷一阵爆炸般的轰鸣，我才幡然醒悟——小卡！

专注于罗马球员训练，我竟完完全全忘了他的存在……此刻的小卡刚结束训练，标志性的笑容，在场边挥舞着手臂，煽动球迷加油鼓劲。一呼百应，全场数万人反响如此热烈，我惊呆了。

接下来的45分钟在惊心动魄中飞逝而过。

桑普如潮的攻势，无数次单刀横梁和门框，都化作主场球迷震耳欲聋的喊声、锣鼓声、嘘声、咒骂声，和天空中飘舞的蓝白色纸片。

好在我们有多尼，在危急关头给人极度安全感；当然还有梅克斯、帕努奇、托内托、卡塞蒂、德罗西……

下半场终于风云突变。罗马顶住开场15分钟后，三球彻底结束战斗。帕哥哥和西西尼奥径直跑到客场看台下尽情庆祝，皮萨罗则出乎意料转向我们看台，大家疯了一般前赴后继冲上前去用拳头猛烈敲打着，隔离板剧烈震颤着，发泄痴狂。

主队60分钟的压倒性优势，却没能转化为一个进球，桑普球迷虽不满，并无过激举动，他们从头到尾的文明秩序，让身处混合看台的我，把心踏踏实实放回肚中。

81分钟，大势已去。博纳佐利替换卡萨诺出场。慢慢走下场的那个身影，眼里闪过一丝落寞。结束了，他的演出很成功，结果却很失败……

垃圾时间，主场球迷开始悉数退场。却波澜再起。

桑普请求换人，大屏幕闪烁着：9 Montella。

那一刻，惊天雷动。全场的掌声，欢呼声，歌声，客场看台发自肺腑的旋律——献给蒙特拉，每人心中永远的滑翔机！

那场景，几乎潸然泪下的铁汉柔情。不再有敌我，模糊了所谓主场客场的分别，面对曾经的那不勒斯小伙儿，为两家俱乐部奉献出职业生涯的黄金年代，所有人的尊重与感动融汇一体！

五味杂陈中，终场哨响起。

罗马球员半裸着答谢球迷，夺冠的悬念得以暂时延续。

激情澎湃中，皮萨罗高高抛起球衣，我们看台的一对外国夫妇成为幸运儿。没有拼抢，没有眼红，球衣在众人手中有序地传递，夫妇微笑着，忙碌地按动快门。球迷们如愿合影完毕，友好地握握手，道一声“祝贺”，心满意足离去。

场地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，可正前方那一角，客场球迷还久久不愿离去。我走出看台的那一刻，阳光还在闪耀，歌声依旧嘹亮……

离开体育场，汇入人山人海，沐浴着夕阳。

任思绪游离，4个月的准备，所有的努力，这个平凡的周日下午，不平凡的经历，梦幻般完美的客场，分分秒秒时光……喜悦呼之欲出，心花怒放。

回市中心的车上，两个十来岁光景的小男孩高声讨论，把意甲当家球星的姓名倒背如流，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谈论冠军归属。

回到旅馆打开电视机，MediaSet也在热烈争论着，冠军鹿死谁手。做客嘉宾中，就有Bobo的前女友卡纳莉斯：

我羡慕他们，不为学识，只为言辞中那份淡定从容。曾几何时超然置身事外的感觉，早已一去不复返。

至少对于现在的我，这是种境界，可望而不可及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……